这里的睡眠是黑色的,仿佛投入大地的怀抱,深沉而美好。每天清早,晨曦携着水声和鸟鸣而来,那是自然的触角,一点点探进昏暗的阁楼。还有木地板轻微的震颤,稀疏的脚步声,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清理和打扫。 ▲年代久远的禾仓群 光着脚丫下楼,推开每一扇木窗,光线和风一下子贯穿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原本面目模糊的存在具象起来,窗外,是绵延起伏的绿色稻田和漫山遍野的翠竹,侗寨中缓缓流淌的世俗生活笼罩在蓝色的薄雾里,一如它千百年来的样子,此时此刻,天地澄明,心门顿开。 ▲笑颜如花的侗家女孩,这位14岁的侗族小姑娘是黎平县茅贡中学即将入学的初一新生。 ▲贵州人爱吃辣椒是有名的,几乎每家每户的院子里房顶上都能看到晾晒的辣椒 绿色田园的古老牧歌 地扪人文生态博物馆就建在寨子边上一座精美的花桥旁边,几栋全木结构的侗式吊脚楼依山傍田,面前有一条小河伴着窄窄的土路蜿蜒而去。对面是大片碧绿的稻田,几座吊脚楼扎在田边山脚的竹林下。偶尔有挎着背篓拎着鸟笼的农人牵着耕牛缓缓走过,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田园悠哉游哉的散淡气息。 踏着阳光和绿意下楼,去餐厅吃早餐,路过博物馆小小的染坊,Marie已经开始工作了。这位美国女子现在香港一所大学执教,四年来每年都会带领学生翻山越岭地来到地扪进行田野调查,完成相关的课题。 这次她和两位学生已经在地扪停留了三周的时间,Marie还亲手染色、剪裁、缝纫,制作了一套传统侗族服装。 “这真是了不起的收获!”听到我的赞叹,Marie调皮地在我面前摊开双手,十个手指甲都被蓝靛染上了黑边,那显然很难洗掉,“哦,不用涂指甲油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笑了。 ▲地扪地区依然使用蓝靛染布,一户人家中侗族妇 女正在染布 ▲拍摄途中一户人家正在烤鱼,主人热情地邀请我们共进晚餐,地扪的鱼都是养在稻田中的,味道鲜美 餐厅里看不到人影,但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早餐,这里的一切都是半自助式的,轻松而随意,有家的感觉,图书室、工作间、会议室都可以根据需要随意使用。 今天的早餐是刚刚煮好的面条,浇上鸡汤撒上葱花和花生米,清淡又爽口。 “我们这里最大的特色就是深度体验和回归田园生活,所以当地人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和馆长共进早餐的好处就是除了吃还能了解很多当地风俗,而任和昕馆长的人文生态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理念也令我们在场的每个人产生深刻的共鸣。 生态的自然纯净可能是地扪最大的特色之一,这里千百年来所延续的农耕生产方式在中国的大部分地区已经难得一见,牛耕的稻田里养上鱼和鸭,稻米飘香鸭肥鱼美,这里不需要化肥,我们每天食用的都是纯粹天然的绿色食品。 餐厅的一侧摆放着一排漂亮的粉色和白色酒瓶,那是采用当地土法酿制的野生杨梅酒和野生猕猴桃酒,可以随意饮用,是品味上乘的佳酿。 ▲当地依然按古法造纸,一位农妇正在捶打造纸原料。 ▲每个侗寨中都建有精美的花桥,是当地人休憩、玩耍、聊天的场所。 扛着相机和脚架轻轻地走过博物馆门口的花桥,以免打扰正在花桥上闲坐瞌睡的老人。来到河边,这里就是孩子们的天下了,水花和欢声笑语一起飞溅。 欢乐的童颜和自由的嬉戏是心灵的良药,我们的特约摄影师此时也变成了一个大孩子,涉水拍摄完毕放下相机加入其中,和孩子们一起大叫着从高坡跳入水中嬉戏,水面上闹成了一片,此时的地扪是明亮色调的欢快田园。 ▲染好的布料就直接晾晒在屋后的菜园里。 地扪侗寨的房子多是沿河而建,现年50岁的木匠吴章龙正带领五六个壮年男子在河边建房。侗家的房子依然按照古法建造,没有图纸,木匠的心中自然有数,整栋房子不用一粒铁钉,全部使用木榫构筑,建造一栋房子的时间大约为一个多月。 本地木匠在整个侗族地区都颇有名气,很多地方建屋造桥都请当地的木匠前往,吴章龙说建造一栋精美的鼓楼或是花桥,需要十来个人一起工作,耗时大约三个多月。他的木匠活儿是家传的手艺,手腕上用来画墨线的牛角工具则传自他的父亲,那是家族传承百多年的古物。 另一户人家中的老人正在造纸,在地扪家家户户都能依古法造纸,人们制造纸张不是用来销售,而是每家自用的日常物品。 ▲标志性建筑风雨桥 ▲此时此刻我们的特约摄影师也成了一个大孩子。 傍晚时分回到博物馆,两位侗家小妹已经等在那里,任和昕馆长说是农家特意过来邀请去田边吃烧鱼,于是带着我们沿博物馆后方的小道上了山。 爬过几道小小的山岭,穿过一小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是山坡上的一方稻田。农家早已下田抓了鱼上来,已经点火烤上了。 将巨大的芭蕉叶反转过来就成了天然的食器,烤好的鱼被捣碎,和路边采来的野菜拌在一起,不需要太多的调味,已然鲜美异常,再配上刚刚烧好的糯米饭,绿野飘香,天地自然。 当然,此情此景少不了美酒相伴,农家自酿的野生杨梅酒早已斟满了酒杯。此时一位挑着担子的农妇恰巧路过,按侗家的习俗,见者有份,即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会获得主人家热情的邀请。 几杯酒下肚,悠扬的侗歌唱响了,唱醉了人心,唱醉了千百年的乡野田园。 ▲Marie向我们展示她亲手制做的侗族服装 生死相依的承诺 按当地习俗,人生有三件极为隆重的大事,它们分别是生子、盖房和做棺材。这种习俗或许绝非侗寨所独有,但是在侗寨中确实完好地留存下来。 走在侗寨,会看到家家户户的吊脚楼下都陈放着一具具棺木,人们在楼上炊烟四起,死亡就在脚下静然守候。都市人或许会觉得诡异。 要知道在侗寨,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即与一棵被指定的树木相连。从此人与树木共同生长,待他或她年满四十岁的时候,这棵树木即被砍来成为给他或她制作棺材的木料。 这是人生中的大事件,要摆宴,全寨子的人都要前来。我们采访的巫医洪成公和水师张老师都已然是七十上下的高龄,他们都有已经做好的棺木,也非常乐意带我们去看。德高望重的老巫医洪成公手抚自己棺木时的淡然微笑,令人印象深刻。 知生死,而安天命,这是中国古老文明核心价值体系的鲜活存在。在这里,死亡不再具有恐怖的气息,随处可见的一具具棺木不过是灵魂摆渡的方舟。 ▲被群山和稻田环绕的侗寨风光秀美 很多棺木都是成双成对的摆放,水师张老师告诉我们从形制上可以分辨出棺木主人的性别,男人的棺木一端比女人的要高耸一些,刻有“寿”字,女人的则刻“福”字。并排摆放的,往往是一对夫妇的棺木,任馆长说那代表了一种生死相依的承诺。这里面的感人之处,是一种跨越了生死的决绝与坚守。 对情色匆匆的都市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奢侈的盼望。任和昕馆长笑着说他自己的棺木已经备好,另外还准备好了一块木料,那将是他送给未来妻子的礼物。 ▲地扪人文生态博物馆提供给专家学者的房间大多为复式结构,楼下为工作间,楼上是卧房。 地扪之美,在于它还没有被沾染上“旅游”的气息。任和昕馆长说,在黔东南的崇山峻岭中,与地扪一样甚至比它更美的村寨比比皆是。我相信这个已经在地扪生活了十年的人的话。 其实,地扪打动人的,不仅是风光的旷世之美,也不仅是花桥鼓楼的建筑之美,更不仅是侗乡少数民族的风情之美,而是多年传承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悠然自在的农耕之美,那是一种与自然相融的生活形态和生活方式的美。这种生活形态绝非地扪独有。 在地扪停留的短短几天,我和特约摄影师走访了生活在村寨中的人们,其中包括木匠、巫医、歌师、水师、中小学生、年轻夫妇、老人、稻田中的捕鱼人等等,我们见识了建筑、造纸、印染、纺织、酿酒和人们在田间的劳作,这些在大多数地区已然被工业文明流程化、商业化的生产方式,在侗寨中依然是随处可见、家家户户自给自足的手工劳作。 在这里,生产不是为了销售,金钱还没有上升到胁迫生存的至高意义。整个地扪侗寨里没有一家客栈和餐馆,没有游客,这里流通的不是货币,是流传千年的醇厚友善的温情。 只有心灵富足和丰满的人,才懂得分享,才会给予得如此简单自然。富有和快乐,在这里更接近它们本来的样子。地扪,不是为游客而存在的,地扪,古风依旧。 地扪之行令人反思,什么是旅行中最珍贵的?是旅行?还是摄影?或许两者都不是,最珍贵的或许是那个某时某地令我们心门顿开的当下,珍惜这些地点,品味那些当下,或许才是旅行真正带给我们的益处。 地扪人文生态博物馆 地扪人文生态博物馆并不对外开放。它的建立是为了记录和保存当地人文生态,目前只接待国内外前来考察调研的专业机构和个人,甚至拒绝媒体的探访与报道。因为中国有太多美丽的地方毁在媒体热烈的宣传中,毁在蜂拥而至的摄影师和游客手中,毁在利益驱动的旅游开发中,有太多美好的生活形态,就此淹没在嘈杂的尘烟中,很多地方在变成旅游景点之后因丧失原有的生活形态而死亡。 风景或许依旧美丽,但是灵魂和气质已经不在。这样的先例太多,任和昕馆长的忧虑相信会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但是,变化总是无可避免,封闭和拒绝都非解决之道,旅行本身无可厚非,而到底该如何旅行,如何以敬畏和尊敬之情去探索一个地方,享受旅行过程的同时,如何最大化地保护当地生活形态不被干扰,或许是每个旅行者应该学习和自我考量的,全球最大的旅行图书出版商之一Lonely Planet一直倡导“负责任的旅行”,这是旅行者在踏上旅途之前就应该具备的意识和认知。 你可以怎么去? 地扪隶属黎平县茅贡镇,距县城45公里。从贵阳自驾车前往约需4个小时。也可从广州直飞黎平再转车前往。因当地不具备住宿餐饮等接待条件,所以不建议冒然前往。可提前与地扪人文生态博物馆联系,获得住宿接待许可。地扪人文生态博物馆一晚住宿价格约600至1800元人民币不等。 在地扪可以玩什么? 在地扪最好的度假方式就是清早和黄昏前出门拍片,其它时间你可以看书,可以写字,可以纺织,可以发呆,你甚至可以效仿Marie完全手工自制一套侗族服装。 地扪风光秀美,花桥、鼓楼、侗寨、田园皆可入画。村寨中也有太多可以拍摄的人文题材,比如:造纸、纺织、染布、酿酒等等,如果运气好,没准还能赶上个婚宴什么的。你还可以拜访巫医、水师,或者找位歌师学唱侗歌。至于到田边地头吃个烧鱼,晚上到某位当地农家喝酒欢歌,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引自 《地扪人文实事》) |